《渔歌子》
帘卷千丝暮角风,素衣负手问苍穹。
常自忆,复成空,一寸痴心别处同?
中仄平平仄仄平(韵),中平中仄仄平平(韵)。
平仄仄,仄平平(韵),中仄平平仄仄平(韵)。
《渔父》(南唐·李煜)
一棹春风一叶舟,一纶茧缕一轻钩。
花满渚,酒满瓯,万顷波中得自由。
《渔歌子》这个词牌,如今又叫“渔父”“渔父乐”“渔父词”“秋日田父辞”等。这些名字的演变很好地解释了《渔歌子》的传播推广历程。
敦煌写卷《云谣集杂曲子》中有《鱼歌子》词两首。《云谣集杂曲子》,是敦煌石室中所发现的晚唐抄本词曲卷子。收词30首,是我国第一部词的总集,收有唐开元以来的里巷之曲,作品题材范围较广,与盛唐写边塞、闺怨一类相同,兼有沉郁雄奇和艳丽深厚,反映了早期民间词所特有的思想情感和艺术风格。比后蜀时期的《花间集》还要早近30年。
《鱼歌子》(双调体)睹颜多,思梦悞。花枝一见恨无门路。心哽噎,泪如雨,见便不能移步。五陵儿,恋娇态女,莫阻来情从过与。畅平生,两风醋,若得丘山不负。《又》洞房深,空悄悄,虚把身心生寂寞。待来时,须祈祷,休恋狂花年少。淡匀妆,固施妙。只为五陵正渺渺。胸上雪,从君咬,恐犯千金买笑。
这两首作品应该成于唐代的张志和之前。“为后来类此诸调之总源”。
《唐书·张志和传》中这样记载:志和居江湖,自称江波钓徒,每垂钓不设铒,志不在鱼也。宪宗图真,求其人不能致。尝撰《渔歌》,即此词也。单调体实始于此。
换句话说,张志和版本的《渔歌子》与敦煌版本确有不同,属单调。共有五首作品流传。其中第一首还被引入语文课本,也是迄今为止《渔歌子》词牌格律的正体范本。
《渔歌子》(唐·张志和)(单调二十七字)西塞山前白鹭飞,桃花流水鳜鱼肥。青箬笠,绿蓑衣,斜风细雨不须归。
据《词林纪事》转引的记载说,张志和曾谒见湖州剌史颜真卿,因为船破旧了,请颜帮助更换,并作《渔歌子》。另外一种说法是,张志和的哥哥张松龄曾写过一首《渔父》,劝志和回到官场,但他无意于彼,于是做此《渔歌子》回复。
《渔父》(唐·张松龄)乐是风波钓是闲,草堂松桧已胜攀。太湖水,洞庭山,狂风浪起且须还。
另外四首分别是:
《渔歌子》(唐·张志和)钓台渔父褐为裘,两两三三舴艋舟。能纵棹,惯乘流,长江白浪不曾忧。霅溪湾里钓渔翁,舴艋为家西复东。江上雪,浦边风,笑著荷衣不叹穷。松江蟹舍主人欢,菰饭莼羹亦共餐。枫叶落,荻花乾,醉宿渔舟不觉寒。青草湖中月正圆,巴陵渔父棹歌连。钓车子,橛头船,乐在风波不用仙。
经历母亲和妻子相继离世,他对于官场再无留恋,归隐可能是最好的疗伤!这五首词的场景涉及春夏秋冬,白天黑夜,说明他无时无刻不在向往这种闲适朴实的生活。
张志和的这五首词为这个词牌开了很好的发端。作品不仅在国内广为流传,还传播到日本,受到日本嵯峨天皇的青睐。
在张志和词大约四十年后,嵯峨天皇亲自在贺茂神社开宴赋诗,其时,朝庭大臣、皇亲国戚、学者名流,皆随嵯峨天皇和唱张志和的《渔歌子》。
《渔歌子》(日本·嵯峨天皇)江水渡头柳乱丝,渔翁上船烟景迟。乘春兴,无厌时,求鱼不得带风吹。渔人不记岁月流,淹泊沿回老棹舟。心自效,常狎鸥,桃花春水带浪游。青春林下渡江桥,湖水翩翻入云霄。烟波客,钓舟遥,往来无定带落潮。溪边垂钓奈乐何,世上无家水宿多。闲钓醉,独棹歌,洪荡飘飘带沧波。寒江春晓片云晴,两岸花飞夜更明。鲈鱼脍,莼菜羹,餐罢酣歌带月行。
这五首的模仿痕迹非常明显,其中的意味也与张志和的如出一辙。可见其喜爱程度,非同一般。
还不止这些,席上,还有天皇年仅十七岁的女儿有智子内亲王咏和两首:
《渔歌子》(日本·有智子)白头不觉何人老,明时不仕钓江滨。饭香稻,苞紫鳞,不欲荣华送吾真。春水洋洋沧浪清,渔翁从此独濯缨。何乡里?何姓名?潭里闲歌送太平。
另外还有东宫学士滋野贞主也写过五首《渔歌子》,日本汉诗名家,诗话家,著名学者大洼行,日本江户时代的学者村漱考亭,日本著名汉学家赖襄,江户时代有“日本的李白”之称的汉诗人梁川星岩,学者长户得斋等都填过该词。
还有,江户末期思想家,兵法家佐久间象山作有:
《渔歌子·夜客》(日本·佐久间象山)客舍阴沉新雨夜,杜鹃啼断梦回初。风卷箔,月临除,故山仿夜定何如。
还有日本著名学者松本白华在他的作品《白华余事》中作有《渔歌子》两首,在《随鸥集》作有渔父四时词,其中一首韵味清新自然:
《渔父词·春词》(日本·松本白华)微雨晴来鸟语新,东风脉脉水粼粼。红杏坞,绿杨津,渔翁得意满春江。
五代时期的文学家和凝也以此单调作词,并为之更名为《渔父》。其清秀隽逸的风格,在《花间集》中也颇为显眼。
《渔父》(五代·和凝)白芷汀寒立鹭鸶,蘋风轻剪浪花时。烟幂幂,日迟迟,香引芙蓉惹钓丝。
五代时期的花间词人,也有的重新演绎双调版本。
《渔歌子》(五代·顾夐)晓风清,幽沼绿,倚栏凝望珍禽浴。画帘垂,翠屏曲,满袖荷香馥郁。好摅怀,堪寓目,身闲心静平生足。酒杯深,光影促,名利无心较逐。
《渔歌子》(五代·孙光宪)草芊芊,波漾漾,湖边草色连波涨。沿蓼岸,泊枫汀,天际玉轮初上。扣舷歌,联极望,桨声伊轧知何向。黄鹄叫,白鸥眠,谁似侬家疏旷?《又》泛流萤,明又灭,夜凉水冷东湾阔。风浩浩,笛寥寥,万顷金波重叠。杜若洲,香郁烈,一声宿雁霜时节。经霅水。过松江,尽属侬家日月。
《渔歌子》(五代·魏承班)柳如眉,云似发,鲛绡雾縠笼香雪。梦魂惊,钟漏歇,窗外晓莺残月。几多情,无处说,落花飞絮清明节。少年郎,容易别,一去音书断绝。
而五代前蜀词人李珣的四首《渔歌子》更是传神佳作。其中的第三首更是李清照《如梦令》“惊起一滩鸥鹭”的前源。
《渔歌子·其三》(五代·李珣)柳垂丝,花满树,莺啼楚岸春天暮。棹轻舟,出深浦,缓唱渔郎归去。罢垂纶,还酌醑,孤村遥指云遮处。下长汀,临深渡,惊起一行沙鹭。
到了宋代,《渔歌子》依然流行并趋于繁盛。
北宋时期的聋人教官徐积,以张志和版本的单调作词六首,分别名为《渔父乐》《无一事》《堪画看》《谁学得》《君看取》《君不悟》。其中以《渔父乐》最为知名。
《渔父乐》(宋·徐积)一酌村醪一曲歌。回看尘世足风波。忧患大,是非多。纵得荣华有几何。
将张志和的《渔歌子》首先作扩展的是宋代大文学家苏轼。
《浣溪沙·渔父》西塞山边白鹭飞。散花洲外片帆微。桃花流水鳜鱼肥。自庇一身青箬笠,相随到处绿蓑衣。斜风细雨不须归。
并且,他还作注说:“玄真子渔父词极清丽,恨其曲度不传,故加数语,令以浣溪沙歌之”。用其他词牌,来填渔父词,这是首例。
随后,苏轼门下,并且与苏轼并称“苏黄”的文学家书法家黄庭坚,也用张志和的《渔歌子》添字成句,作《鹧鸪天》。
《鹧鸪天·西塞山边白鹭飞》(宋·黄庭坚)西塞山边白鹭飞。桃花流水鳜鱼肥。朝廷尚觅玄真子,何处如今更有诗。青箬笠,绿蓑衣。斜风细雨不须归。人间底是无波处,一日风波十二时。
南宋的开国皇帝,宋高宗赵构也以张志和单调作《渔父词》,共15首。其中以第12首最为知名。
《渔父词》(宋高宗赵构)一湖春水夜来生。几叠春山远更横。烟艇小,钓丝轻。赢得闲中万古名。
南宋时期江南诗派的代表人物,“江湖游士”,布衣诗人高翥,也以此单调作词,专门歌咏农人生活,名为《秋日田父辞》。
《秋日田父辞二首》(南宋·高翥)当妇挼蓝旋染裙。大儿敲葛自浆巾。新摘摘,笑欣欣。相唤相呼看赛神。啄黍黄鸡没骨肥。绕篱绿橘缀枝垂。新酿酒,旋裁衣。正是昏男嫁女时。
南宋时期的陆游,元代的赵秉文,吴震,清代的纳兰容若等等也都有填过此调。
由此可见,《渔歌子》的受欢迎程度在众多词牌中堪称一最。其曲调的清新优美,“渔歌”所蕴含的自由闲乐,在今天依然吸引着广大诗词爱好者。作为诗词传承中的一链,没有理由不爱它。
诗歌的传承既需要广度,也需要深度,更需要与时俱进的更新。格律诗在今天的处境是相对艰难的,同时也是机遇最多的,如同舞台上重新大放异彩的古老诗歌一样,用我们能够接受的方式来推广,诗歌的魂,就永远不会灭!